深港恢复全面通关之后,双城往来迅速重现热闹景象,但似曾相识的熙熙攘攘之中也呈现出新的动向:过去是深圳人成群结队去香港“打酱油”,今天则有更多的香港人来深圳过周末。
深港双城,在过去的数十年里想来是同气连枝,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今年初,深港全面恢复通关,人员往来迅速迎来“报复性反弹”。每到周末,各大口岸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的热闹景象,几乎已经与新冠疫情之前无异。
但是,细心的深圳人却发现,深港人潮汹涌依旧,但是流向与去处却有些许新变化。过去,是深圳人成群结队前往香港“打酱油”。今天,却有慢慢的变多的香港人来到深圳过周末。
有深圳人在社交网络调侃,“周末去深圳商场,要和香港人抢位置。”人们总结香港人在深圳的行头:休闲装、波鞋、手提“鲍师傅”。福田区卓悦中心、购物公园(星河COCO Park),罗湖区的东门步行街商圈,周末时段随处可见来游玩的香港人,他们说在深圳感到惬意、自在,会常来深圳走走。
黎北7月一共来了三次深圳,每一次在口岸,她都觉得怎么比上一次的人还要多。今年来深圳,她每次都把行程排得满满当当,做美甲、按摩、吃火锅、检查牙齿……她把攻略写在日记本上,旁边标注着是否预约。虽然游玩行程通常只有一天,但黎北想尽可能地多了解深圳,“因为很想像本地人一样在这座城市享受生活。”
黎北是香港人,居住在中西区,今年31岁,人很瘦小,说起话来,整个人的状态是兴奋的,能感受到她对生活的热情。7月最后一个周六上午,她与朋友约在了香港地铁的金钟站碰头,一起乘地铁前往深圳罗湖口岸。她们提前三天约好了位于口岸附近的一家美甲店,刚抵达口岸时,就提前点好了奶茶与甜品送到店里。
做完美甲,她去往福田区的购物公园,选择了一家烤肉店,她说如果是平时周末待在香港时,可能就下楼找家小餐厅,或者随便在家做一些,但现在来了深圳,就想去商场转转,找个舒适的餐厅吃午饭,吃完走一走,就顺便再吃个下午茶。
她说自己之前来深圳就是过客,来出差、办事,印象里唯一一次玩乐,是和亲戚一起去了趟东门吃饭,没有真的了解过深圳这座城市。她形容这几次来会觉得深圳惬意、自在,这儿空间大,高楼没有那么密集,走在两旁都是树的道路上很自由。她有种来深圳是喘一口气的感觉,“这边没有那么压抑,环境很宽松,碰到的人也都好热情。”她总结道。
和黎北一样来深圳过周末的香港人不在少数。根据香港入境事务处的公开数据显示,6月北上港人总数超过408万人次。以罗湖、落马洲支线、香园围、落马洲、文锦渡、深圳湾六大出入境管制站数据为统计口径,今年6月,日均北上港人约14万人次,周五和周六人数明显增加,比其他时间的平均人数激增22.6%。从7月数据来看,5个周六的日均北上港人约32万人次。
黎北身边许多同事最近都会在周末选择来深圳玩一玩。她在一家建筑公司上班,生活作息非常固定,她是之前被朋友带着一起到深圳来玩耍的,吸引她的理由也很简单,“同样的服务,在深圳消费会更便宜。”她每次来深圳最爱的就是去按摩,“比在香港便宜一半,而且按摩店里吃喝玩乐很齐全,可以直接待一天。”
在购物公园待到下午4点后,黎北与朋友转场去了附近的一家泰式按摩店。这家店铺是同行的朋友选的,朋友说来深圳的“三件套”是美甲、按摩、逛商场,一天下来正好排满,但整个人又得到了放松与休整。到了晚上,他们正好去福田口岸回到香港。黎北形容自己不是像网上流行的“特种兵”式到深圳旅游的,就是简简单单地来深圳过一天周末,“换个环境放松心情,周日就在香港收拾心情准备周一上班。”
在社交平台搜索“香港来深圳”,会出现很多帖子说最近深圳的商场里到处都是香港人,有人总结:讲粤语、穿波鞋、穿着休闲、手提着鲍师傅的纸袋必定是香港人。一些奶茶店、茶餐厅里,排队的大部分都是香港人。
网上有人开玩笑发帖:“全国唯一认为深圳是美食天堂的只有香港人。”一位香港人回复这句话,“应该说深圳是最方便的地方,让香港人接触到全国各地的美食。”
黎北去的那家美甲店在罗湖区老街地铁站附近的一栋高楼里,楼下的保安熟门熟路地为前来美甲的顾客开门,保安说这一栋楼在今年新开了不少于5家美甲店,每天生意都很好。保安说不只是周末,平时工作日也有香港人会来这边,他辨别是否为香港人的依据为口音,“他们说粤语和普通话的感觉都不同。”
美甲店店员介绍,从香港来的顾客都是从小红书看到他们,然后加了微信联系。有许多像黎北这样的顾客,人还没到,吃的东西已经先到达了店铺。一些顾客来店里可能就是做全套,美甲美睫加上脸部水疗(SPA)。
从店员的角度,他们也认为香港人愿意来深圳玩耍就是因为价格比较便宜,“但香港的物价水平肯定是他们的收入水平能负担的,所以可能是正好来玩就来做美甲。”不过黎北认为消费比香港便宜是一方面,但重点其实是经济划算,“就像吃饭,假设我在香港吃顿快餐要60港元,但这样的价格我在深圳的选择就多多了。”
不同于黎北在社交圈露出的精致穿搭,她来深圳时更常穿着一件短袖、长裤,一双运动鞋,背个小双肩包,“因为出来一趟,还是以舒适为主。”她的考量是,如果多在商场活动,待久了穿长裤不容易冷,如果要在室外走路又能防晒。双肩包里装着水杯、雨伞、充电宝,还有钱包,她看到有人在网上说如果在商场看到休闲装扮加上运动鞋、讲粤语、手提甜品袋或者奶茶袋,那肯定是港人,她觉得自己全中。
黎北之前身边有朋友来深圳时,会打包一些零食回去。她也找过代购买奶茶和糕点,有时还会几个同事一起下单点火锅、烧烤,她解释这些都在香港比较贵,从深圳买再加上代购费,都比香港店里便宜不少。后来吃得多了,就有同事周末专程跑去深圳吃,回来之后就也推荐黎北去店里,打包肯定没有堂食美味。
她不是一个行动执行力很强的人,总觉得周末要去另外一个城市是一件很折腾的事情。偶然一个周末,在朋友的不断劝说下,她就跟着一起去了。从她住的地方到深圳市区,坐地铁就可以抵达,路程不超过一小时,如果想要更快,坐高铁也就10多分钟。黎北体验过一次这种便利的休闲后,就开始把来深圳这件事看成是日常出行,基本从5月开始,每个月都一定会来一次。
今年第一次来深圳时,黎北在支付上还不太习惯,她带了500 元人民币现金,但最后也没花出去,都是用支付宝消费的,坐地铁、在店里付款,都可以用。支付宝数据显示,自1月份恢复通关至 7 月初,每天有数百万人在粤港澳大湾区跨城通行,居民消费已恢复至2019年同期消费金额的140%。港版支付宝AlipayHK则显示,香港人第二季度到内地消费金额和笔数环比飙升超3倍,出行、消费数据半年内呈现阶梯式上涨。
许多商家也都开始推出活动,吸引更多的香港顾客。据购物公园的工作人员介绍,近期商场里的香港顾客明显增多,商场里有些餐厅特别增加了港客专属优惠,香港人只需出示相应的证件,就可以得到一份点心或者获得菜品的折扣优惠。
位于宝安的欢乐港湾商圈推出凭回乡证乘坐“湾区之光”摩天轮的优惠活动,让港客在票价上享优惠;南山海岸城购物中心则联合多家商户向港澳居民发放“返深福利”消费券;福田购物公园为匹配港客的支付习惯,升级所有门店的收银系统设备,让港客可以便捷买单;深业上城和香港头部网红“西DorSi”联合推出专属优惠活动,有近30家商户为港人开通了专项优惠服务,凭香港身份证即可领取,优惠卡已发放4000多张。
许多商家也做好了应对更多香港顾客到来的准备。陈辉和妻子专程从香港来深圳的东门眼镜城配眼镜,他们说在香港随便一副眼镜都要上千,在这边小几百就可以做到,“真系好划算。”陈辉感慨。现在东门许多店铺也推出了优惠活动,吸引更多客户。陈辉今年 56 岁,他说之前经常来东门附近逛,很多香港人从罗湖口岸出来,基本就在这附近活动,“现在各个口岸更便捷,很多年轻人会往福田那边去多一点,但我们感觉这一片也还是能玩得挺舒服。”
陈辉与妻子来深圳还有一项行程就是去补牙。黎北7月到深圳的目的也有去看牙医,她准备去洗牙。黎北其实之前身边就有人固定到深圳弄牙齿,这几年中断了,现在放开,就赶紧重新过来。福田购物公园附近的一家牙科诊所医生说基本每天接诊有一半会是香港人,到了周末更甚。
小拿是一名代购,在近期大家都在讨论反向代购时,他称自己为双向代购。在他接的单子中,从香港带往深圳的更多是护肤品、饰品这些,而从深圳带往香港的基本全是食品。和许多人疑惑的一样,他也没有搞明白为什么香港人会想吃内地的奶茶与糕点,基本每天有几十单都是关于鲍师傅,“可能开放之后,大家对于生活上的许多需求都随之而来,说是代购,其实当天就能到,所以真的是方便了许多人。”
在今年7月的香港书展上,有一本书叫做《旅游新情报:深圳》,是万里出版社邀请美食博主“西DorSi”写一本关于深圳吃喝玩乐的书。这本书在香港书展万里出版社的展位上被放在了畅销榜第一的位置上,展位负责人说来翻阅此书的人很多,读者打开书之后发现里面有很多诱人的景点与食物,就会带回家。一位在现场翻阅此书的读者说这里面和印象中的深圳差别很大,有许多餐厅她都想去打卡。
“西DorSi”作为一名美食博主,自 2017 年就在社交网络分享自香港北上的玩乐攻略,他在一次采访中提及自己曾经想放弃做博主,后来是一位同学问他,深圳有什么好玩的?他开始转变思路,专门到深圳来觅食,没想到受众慢慢的变多,“去深圳不但成本低,而且距离近,即日来回或当作短途也可,是港人的最佳选择。”他如此评价。
之所以会有这本书的出版,也是因为万里出版社的编辑观察到去深圳玩乐的香港人慢慢的变多,而深圳这几年变化很大,很多新鲜的吃喝玩乐地点都在更新,他们就想让“西DorSi”去探索一番,做一个总结攻略让更多人方便出行。
除了美食、服务行业吸引香港人来到深圳,也有人骑单车直接过关开启在深圳的骑行旅途。最受欢迎的是沿着深圳湾海岸线公里,在小红书有许多人分享自己带着单车北上来深圳的过关经验。黎北说有次从莲塘口岸进入深圳时,就遇见了骑行的队伍。
在黎北、陈辉看来,两座城市的关系逐渐靠近让人觉得生活的空间也在变大,黎北现在每次来深圳都会问一问今年还没去过的朋友,她说想把这种生活节奏分享给身边的人。也想让身边的人像她一样,跨城出行一次后,能发现原来这么方便,紧接着大家一起去深圳玩,或者去大湾区里更远的地方完整地过一个周末。
像小红书上说的“阳山水蜜桃、阿嬷手作、KUMO KUMO、鲍师傅”成为了港人回家“四件套”,黎北认为这也能证明慢慢的变多香港人到深圳来玩已经成为一种现象,不是单个人的选择。黎北观察到身边慢慢的变多朋友、同事、亲戚会到深圳玩,她分析不仅是便利的原因,也有人们的心态在变化:“经历这几年后,再次看到城市之间开始流动,我看到许多内地人去香港玩,我会有种珍惜这种日子的感觉,想多出去走走。”
傍晚时分,福田口岸人来人往,成群的人提着购物袋进入,也有成群的人提着行李出来。口岸像是两个传声筒中的那条线,两边城市的声音互相传来,两边的人也在互相交流。黎北在晚上11点回到香港的家中,她理了理今天花了多少钱,算下来发现一天的花销可能只是平时聚会的一顿饭钱,她期待着下个周末,还能和朋友去深圳一起闲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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